2021年4月初，我去上海参加公司的培训，离开那天，我跟总部的同事小黄吃了顿午饭，然后从饭店打车到机场。专车司机40岁出头，身上的衬衫很干净。他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，问我几点的飞机，然后我们攀谈起来。司机很健谈，我问他这个冬天生意好不好，他说自己刚开专车不久，明显感觉来上海的客人没前两年多，消费力也没以前强。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，很快到了机场。下车时，司机主动帮我把后备厢的行李拿下来，非常客气地跟我说“一路平安”。我拿着行李，扫健康码进了航站楼。看了一眼手机，才看到刚送我下楼的同事小黄给我发了好几条微信。她说，刚才送你上车时，我发现专车司机竟然是我的大学同学。他就是上海本地人，家庭条件很好，毕业后在政府部门工作。这两年没联系了，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变故。我怕我同学尴尬，所以刚才送你上车时，躲在一边，没跟他打招呼，装作没有认出他来。小黄像是自言自语：其实做专车司机没什么，人生都有起落。只要是凭自己的辛苦劳动谋生，所有的努力都值得尊敬。

时间过得太快。2020年的春节，我在家中隔离。当时以为新冠肺炎疫情最多几个月就结束。如今，查看行程码、健康码、进行核酸检测已成常态，未来不知还要持续多久。突然有种黄昏时分出海、茫然无依的感受。以前看史书，两三年时间很短，还不够一行字。但对每个个体来说，一个人的黄金时代，能有几个3年。新冠肺炎疫情持续的这两年，我们看到了不少进步，也看到被放大的人性阴暗面。不可思议的事每天都在发生。

一位朋友从学校辞职创业，教画画和书法。最开始公司经营得很好。2021年遇上了新冠肺炎疫情和教培行业整顿，到11月份交不起房租了。奋斗了6年的公司最终倒闭，赔了40多万元用来遣散老师，他把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捐给希望小学和公益组织，书本当成废纸卖掉。最后一天，他在空荡荡的教室里默默地坐了整整一个下午。觉得走投无路的时候，他想起以前的合伙人还欠他一笔钱。他给对方打电话，电话通了，是她爸爸接的。电话那头哭着说：“她喝药自杀未遂，正在医院抢救呢...”他没再提还钱的事，骗她爸爸说只是想找她吃饭。

专车司机、飞行员、导游、基层工作人员，他们过的都是普通人的人生，但过去一年经历的比我们读过的大多数故事，都要沉重曲折。每一张平静的面孔下，都藏着无数的暗涌，有着你难以想象的顽强生命力，他们聚成山川，汇成河流，最后一点一点地汇聚成我们这个家园。

有个导游朋友之前做出境旅游。他30岁买房、买车、娶妻，足迹遍及全球几十个国家。然后新冠肺炎疫情来了，退订潮水般袭来。2020年的大年三十，他处理到凌晨两点。整整700天，再也没能重返工作岗位。失业后，他做过电话推销员，当过餐厅前厅经理。做餐厅经理时，他接待了当地足球俱乐部的德国外教。他拿出2019年去德国新天鹅堡的照片给外教看。外教看到后眼睛都亮了，说那是他也很难回去的家乡。做电话推销员时，他身边的同事几乎都是小学或初中学历。每次想想自己一个月近8000元的房贷、车贷压力，他都忍了下来。有一次遇到一个问题，他的主管走过来鼓励他：“你可是亲眼看过《蒙娜丽莎》的人，肯定没问题的。”

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，大家都默默地扛下来了。我们的脆弱和坚强，都超乎想象。钱钟书说得好：“目光放远，万事皆悲；目光放近，则自应乐观，以求振作。”